与荒芜的一场对话 丝绸之路纵贯之旅

    西域大概是狰狞的，所以当人们谈到去苏杭使用的动词多是“游览”，而去西部多用“征服”。
    粗风砺石、骄阳似火是西域给人的印象，生存资源的匮乏导致征战在历史上就是西域的主题，匈奴与汉唐朝廷之间的对抗在此消彼长之间往复循环，这样常年的冲突中也不可避免的包含了融合，贸易往来、技艺互通甚至包括民族间的通婚也在西域历史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作为东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汉唐时期大大小小的丝绸之路沿着天山的南北麓在西域交织着。这所有的征战与交融为西域留下了无比神秘的文明遗迹，正是这些遗迹在那个地理大发现的年代里点燃了数位中外探险家和科考人员的热情，他们把自己的学识乃至生命奉献在这茫茫的戈壁荒漠中。其中为国人所熟知的，时任中国罗布泊科学考察队长的彭加木在1980年6月17日这天为了出去找水，从此消逝在罗布泊。而2014年6月17日正是我们准备出发前往罗布泊的日子。

从未涉足无人区的我，坦然接受这次挑战

无人区，额来咧~~！ 

    这也许是天做的巧合，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授意，选择这天出发无意中让我们穿越无人区的行动多了一些致敬的味道。这里特别要提到的是，另一位同样知名的中国探险家余纯顺也是在6月不幸殒命罗布泊，难道说“6月不过罗布泊”真的是一句难以打破的魔咒吗？

哈密用一场罕见的雨迎接我们的到来

    其实我们的旅程远远不只是穿越罗布泊这么简单，从新疆的哈密出发要穿越罗布泊、阿尔金山、可可西里三大无人区，中间将途经米兰古城、格尔木、沱沱河、当雄最后抵达拉萨，全程2800多公里。而我们的交通工具是东风雪铁龙新世嘉——城市紧凑型轿车，这虽然比早年探险家所使用的驼队已经方便了很多，但是这样一种安排让我们的穿越无人区的行动还是有了挑战的感觉。

雪铁龙新世嘉带我们完成挑战 

就让风沙成为我们的勋章吧

落地哈密之前机翼下的荒凉已经给人一个下马威

    动身之前，西部对我来说是一片未知之地。同样的情况在汉代也是如此，公元前138年，汉武帝派遣张骞出使西域之前，当时整个国家对于西域的了解也近乎为零，所以张骞的西行也被称为“凿空”之旅。

   本意是去寻求大月氏结盟的张骞意外发现了一个辽阔的新世界。从此之后他欲罢不能，数次前往西域为汉军远征中亚开辟了通路。同时，汉朝官方的与中西亚的通商之路也就此形成，这就是后世被德国地质学家冯·李希霍芬命名的，广为后人所神往的“丝绸之路”。

在哈密我们受到当地维族人的热情款待

哈密的羊肉串“亚克西”！

    我们出发的起点定在了新疆的哈密，这是一座有意思的城市，汉代在敦煌设立阳关和玉门关之后形成了南北个方向的丝绸之路，但是汉代人却撇开了哈密绕行塔里木盆地，直到唐朝通过玉门关抵达哈密形成新的丝绸之路，哈密才正式成为了进入新疆的东大门。

维吾尔族人的和善超乎想象，赴新疆之前的担心在这笑容里融化了

    我们都熟悉的“春风不度玉门关”以及“西出阳关无故人”就从侧面描写了唐朝边境的荒凉景象。

    从路线上看我们并不是一次重走丝绸之路的旅行，而是对汉唐之间的丝绸之路进行了南北向的纵贯。

我们的车子驶过雅丹地貌

    我们从哈密出发一路向南，首先经过了成片的雅丹地貌。雅丹地貌是一种风蚀或者水蚀的地貌，因为其独特的形态闻名于世，它们的出名跟19世纪末20世纪初探险家斯文·赫定以及斯坦因的地理大发现离不开干系。他们在罗布泊地区的勘探考古过程中发现这种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特殊地质奇观。“雅丹”在维吾尔族语中是“险峻的山丘”的意思，随着赫定他们的传播，雅丹也成为了对这种地貌国际认可的官方称呼。

造型各异的雅丹地貌

造型各异的雅丹地貌

    当触摸雅丹地貌的时候你会发现，那些看似是疏松的土质构成的形态其实非常坚硬，由于日积月累的风吹雨打，这些坚硬的“土台”呈现出各种怪异的样子，有的像蘑菇有的像野兽，在茫茫戈壁的背景中，它们好像一支乔装的演出队伍在天际间鱼贯而过。

    离开哈密市400多公里以后，我们就进入了罗布泊地区，当车辆行驶在茫茫戈壁的时候你才能真切感受到“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具体所指。那种寸草不生的荒凉让人心悸，雪铁龙车仿佛成了我们赖以为生的生命之舟，离开了它的保护以及后备箱里的给养，真的无法想象生命能在这片荒凉里存活多久。

罗布泊的板结地貌就在这无尽的黑暗里

    透过车窗目视着一望无际的无人区，我在心里反复思忖着“罗布泊”这三个字。“泊”明显与水有关，水就意味着生命，但是此时这个字眼无论如何都不能和眼前的一片荒芜联系起来。事实上是，罗布泊在20世纪70年代以前还是仅次于青海湖的中国第二大咸水湖。这个在汉代曾被认为是黄河之源的丝路巨泽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半点水的踪影。当我们穿越罗布泊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车灯范围以外是完全的漆黑一片。罗布泊枯水以后形成的板结地貌完全被笼罩在这无尽的黑暗里。

昔日的罗布泊在哪里？

     因为看不到，我的思绪随着发动机的轰响飞驰着，在想象中罗布泊恢复了它碧波万顷的原貌，鱼翔浅底鹰击长空，那样的罗布泊又该是怎样一种迷人的风光啊！

    风沙掩埋了罗布泊，随着它一起被掩埋的还有古楼兰文明。这个曾是罗布泊地区的核心文明目前已经举世闻名，但是它被发现的过程却非常的偶然——这座被风沙掩埋了千年的古城因为一把丢失的铁锹而意外的被发现了。这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前文提到的瑞典籍探险家斯文·赫定（Sven Hedin）。1900年3月28日，赫定与他的当地助手奥尔得克在罗布泊地区探险时后者将一把救命的铁锹遗落，在寻回的过程中奥尔得克在大风中误打误撞进入了一大片古代遗址，在遗址的房屋中有装饰精美的壁板和木雕，至此古楼兰文明再次重见天日。这在当年是震惊了全球考古界的一件大新闻，也就此引爆了世人对丝绸之路的关注热度。与赫定几乎同时进行考古发掘的还有英籍探险家斯坦因，他凭借对印度文的掌握在楼兰地区发现了佉卢文字遗物，等于是从文献的角度进一步认定了楼兰古国的历史和文明。但是由于斯坦因个人在楼兰和敦煌地区盗抢破坏了大量的中国古文物，所以学术界对他的评价是毁誉参半的。

不到戈壁不知道什么叫海枯石烂，凌厉的风硬是把石头切成了片

    随着对楼兰古国的考古的深入，包括楼兰女尸的出土让这一地区的文明蒙上了神秘的色彩，据专家考证楼兰古城曾经是像今日上海、香港一样繁荣的大城市，而且据信它可能是华夏文明中存在时间最悠长的一个国家政权，但是没有人知道它因何建国又因何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样一段悬世未解之谜成了楼兰留给我们最大的文化遗产。
    听到楼兰古城这一谜一般的身世，你是否有立刻前往一探究竟的冲动呢？可惜我们一行人穿越了罗布泊却和楼兰古城擦肩而过。为了服从整体的安排我不得不遗憾的同楼兰挥手告别，其实我真的希望哪怕只是远远的眺望一眼也好啊！
    告别了罗布泊以及楼兰古城，我们经历了一段有惊无险的夜奔沙石路之后终于抵达了米兰镇。如果说没能一睹楼兰芳容是个遗憾的话，我希望这个遗憾可以在米兰古城得到弥补。

    米兰是因楼兰而生的。

米兰文物保护区的牌子

    
    汉唐时期楼兰古国其实是个很悲剧的角色，西方的匈奴和东方的汉唐朝廷都是比它要强大的多的政权，而匈奴和汉唐之间连年的征战不可避免的把罗布泊地区的楼兰作为战略前线，很长一段时间里楼兰国都像墙头之草一样谁的风头更劲就偏向谁，但是匈奴人的残暴统治总让楼兰人敢怒不敢言。在汉昭帝元凤四年（公元前77年），古楼兰国王尉屠耆终于按捺不住请求汉王朝派兵到今天的米兰镇屯田驻兵，以便在时局突变之时对楼兰国实施保护。于是一个楼兰国的“卫星城”伊循城（米兰的旧称）就此成立了。到了唐代此地为吐蕃所占，今天米兰古城内的戍堡即为吐蕃修建的一座军事堡垒。有趣的是历史总会有一些巧合，今天米兰镇是农二师三十六团的驻地，这个农二师也是以帮助当地农业生产为主要任务，这和当年的汉军是否有几分相似呢？

米兰古城中的佛塔遗址

米兰古城中的佛塔遗址，它们是佛教东传的证据

    初抵米兰古城时那种空寂与苍凉的景象让人喉咙发干，原本我在脑海中描绘过荒漠古城的轮廓，但是米兰古城的风化程度还是出人意料——大部分的遗址在沙漠中仅存了几米高的一段土墙。不同于雅丹地貌的风蚀水刻，这些土墙有着明显的人为痕迹。

远远望去米兰古城已经没有多少遗迹露在地表了，据说楼兰古城所剩更少 

     古城遗迹中标志性的西大寺、戍堡以及佛塔遗迹还比较醒目，它们在西下的斜阳中呈现出暗红的颜色。

    西大寺的造型最为独特，在长方形的基座上建有直径三米左右的圆柱形建筑。外观看起来具有明显的生殖崇拜的意味。

米兰古城的西大寺遗址，据说带翼天使就在这里被发现的

    这是在犍陀罗文化影响下佛教文化同希腊文化相交融产生的重要遗迹，正是在这个寺，斯坦因发现了令举世震惊的带翼天使壁画像，可惜这个像已经被斯坦因盗割回了英国。

一条古老的石子路，不知有多少代人走过这里

已经严重风化的骸骨

这些骸骨里有人类的

    戍堡大概是米兰古城遗迹中规模最大的遗存了。它南北宽约56米，东西长约70米，呈不规则正方形。城垣为夯土筑，夯土层中夹有红柳枝，夯土层上用土坯砌成，西墙有两段宽达5—6米的缺口，可能是古戍堡城门。在戍堡中可以明显看到很多人类生活的遗迹，有灶台有房屋，遗落在地面的骨骸已经风化的像纸一样轻薄了，其中有些可以断定是人类的遗骸。古堡的东西两侧，排列着众多的佛塔和规模宏大的寺院遗址。据史书记载，我国古代的著名高僧法显、玄奘等，在西去天竺或东归故里的途中曾在这里讲法拜佛。

远观戍堡

戍堡城墙上可以看到夯土层中的红柳枝

这里看起来是灶台的印记

    就像大家都知道的，今日新疆基本都是伊斯兰教的天下，但是正是这些古老佛塔的存在提示着我们在西域佛教曾经盛行长达千年。即使伊斯兰教传入了新疆，佛教也同它并存过很长时间，直到公元16世纪初，在东察合台汉国的强制推行下，伊斯兰教最终取代佛教成为新疆主要宗教。

我们的小伙伴把米兰古城收入镜头

    米兰古城的秘密大部分还埋藏在沙土之下，在地表显现的断壁残垣好像一个个提示线索吸引着我们去一探究竟，遗憾的是这个古城与我也只是匆匆的照面，那份苍凉的历史感还没来得及玩味我们就要继续赶路了。

阿尔金山山脉目送我们离开新疆进入青海

    在之后的行程中我们翻越阿尔金山及昆仑山抵达青海的格尔木，又从格尔木出发又翻越了唐古拉山口来到藏传佛教的圣地拉萨，整个路程随着海拔的升高降低绝美风景伴不断在车窗外闪现，即使令人不适的高原反应一路随行，青藏线上的点滴回忆都能汇聚成河，每当我回想的时候，走进米兰古城的一刹那仍是最令人心灵震颤的时刻，那仿佛是一场与荒芜的对话，明明空寂却似乎看到更多，明明沉默耳边却充满了千年历史的噪聒。